三爷是我家邻居，他是我们村里两个哑巴之一，另一个哑巴是三爷的弟弟，叫六爷。三爷有兄弟三人，他还有一个弟弟叫五爷，不仅身体健全，还聪明能干，当过村长，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辈。

三爷和六爷终身未婚，五爷则有五个儿子，且五个儿子先后成家立业。五爷对两个哑巴兄弟的养老大事早早做了安排，六爷跟大儿子，三爷跟二儿子。二儿子曾经在村小做过几年民办老师，村人尊称王老师，虽然他早就不是老师了。王老师就是我家邻居，三爷其实是跟二侄子住在一起。

我从小对于哑巴的认知几乎都是来自三爷。三爷是很和善的人，他脸上常常挂着慈祥的微笑，小孩子并不怕他。三爷常来我家串门，他使用自创的手语（三爷没有上过学）辅以不同的叫声，能和村人交流。我妈妈和三爷交流全无障碍，但我很难理解他的手语，看他手势打得飞快，我总是一头雾水，靠妈妈事后给我翻译才知道三爷在讲什么。三爷其实很能干，各种农活都拿得起，彼时三爷年逾六旬，王老师不让他干重活了，但三爷闲不住，他主动接过放牛和照看两个年幼侄孙的任务。

某一年，村里发生了一件怪事，六爷自杀了。其时我上初中，六爷是在晚上挂在了我上学必经的路旁一棵油桐树上，第二天才被人发现的。六爷为什么要自杀？村人众说纷纭，有一种说法是有人怀疑六爷和住在一起的侄媳有染，六爷觉得被冤枉了，但身为哑巴又无力反驳，愤而自杀，自证清白。这个情况我不太了解，我和六爷交往不多，只是听大人们说六爷是个心气很高的人，他不仅会干粗活，还会修理农机，烧砖窑这样的技术活，且小有积蓄。即便如此，周边十里八乡还是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哑巴，六爷五十岁了，依旧孑然一身。六爷的死因一直是一个谜。我想，会不会是他突然觉得人生失去了意义呢？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就是，以后我在晚上经过那棵油桐树时，心里都毛毛的，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六爷的形象。六爷出事那些天，我出门碰到三爷，三爷脸上的微笑不见了，眼角残留泪痕，面色凝重，显然弟弟的死对他打击不小。我以前很少看到过三爷和六爷在一起的场景，不知道他们兄弟的感情怎样，但三爷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我，他对骨肉亲情是看重的，也许他也搞不懂六爷为什么要自杀。

数年之后，我从部队第一次回家探亲。三爷又来串门了，几年不见，他看到我有些小小吃惊。我给他敬了一支烟，三爷乐呵呵地接过来夹在耳朵上。我妈妈给他比划着，告诉他我在外面当兵。三爷很快就理解了，因为他有一个侄子也曾当过兵。他用手给我比了一个手枪的样子，我笑着点头。三爷临走的时候，握着我的手，轻怕我的肩膀，我觉得他的意思是勉励我在部队好好干。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三爷。后来发生的事情是妈妈告诉我的。三爷年岁大了，还是坚持要去野外放牛。附近的山里开了一家采石场，放炮的时候会提前发出警告，以便四周的人及时躲避。可是三爷听不见啊，他一直生活在无声的世界里。有一天放牛时，一颗石子从天而降，不偏不倚地砸在三爷的头顶上，鲜血直流。王老师赶紧找车把三爷送往几十里外的县医院，那是三爷一生中第一次去城里，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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